在這個要晴不晴、要熱不熱的季節,辦公室裡的氣溫一直沒有到達可以開冷氣的標準,但氣氛已經煩躁得可以了。不知道,該歸於天氣、溼度、味道還是什麼,有些人一開口講話就會開始啟動你的耐心計時器,有些人丟出一句話就引爆你最不爽的痛點,有些人讓你懷疑自己到底是受了什麼懲罰或詛咒要與他共處一室,有些人甚至不用講話就惹人厭,而有些人,會帶給你一整天上揚的嘴角,發現世界其實很美好。
這戶人家位於養豬戶最密集的三民村,繼承家業的大兒子原本在台北當業務,二兒子在公所對面賣豬肉,三兒子在溫泉鄉最熱鬧的街上擔任文具店店長。
年過六旬的父親將養豬大業讓兒子接棒之後,更專心於種田、種橘子、種金棗等等田地裡的工作,穿著汗衫短褲、戴袖套、用肩上的毛巾抹去條碼頭上的汗水,跟著腰間的「拉幾歐」哼唱著歌,走來走去,忙這忙那,我從來不曾看他停下來過。
目前的畜牧場負責人,被父母喚為阿添,曾經是頂尖的汽車銷售員,也作過空調和別的行業,知道自己很適合當業務,差一點要創業了,卻在三十五歲之後帶著老婆孩子回到故鄉,依循父母之命繼續養豬,也算是自己當老闆啊。一千頭上下的養豬場,他一個人,唯二的員工是正在念大學假日回家的一對兒女,沒有回家幫忙就不給零用錢。在他身上我看到一點點自負,一種只要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想辦法做到好的驕傲;一點點不羈,很接近劇場人的那種自由、視制度形式於無物的張狂,他自有自的規則,在乾乾淨淨的豬舍裡喝著冰啤酒跟你說他以前也瘋過攝影和重型機車。
而我要說的是這個家的母親,溫婉、和善、總是帶著靦腆的笑容,自從那一千零一次我開著休旅車大小的公務車拜訪他們家之後,之後和我的對話裡就不斷重複著「小姐你很能幹喔,會開車,年紀輕輕那麼大台的車也開出來」或者在別人面前,也是這麼形容我「這個小姐很能幹喔,會開車,那麼大台的車也會開。」「這個小姐敢進豬場呢,給豬打針也不怕,很能幹喔,年紀輕輕就這麼能幹。」,從她誠懇的眼神裡,我相信她說出的話發自內心,的確認為這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雖然我解釋過好幾次,現在會開車的女生很多啊,念獸醫系的女生也甚至比男生多了,這是我的工作,怎麼樣都得去作。
而她還是一次次地這麼說著,「小姐你很能幹喔」,她說得越是真誠,就越讓我難以承受,更難以承受的是,她每次都會給我好多好吃的東西,在現場吃之外還有外帶,真是…….太好吃了。
在熱天午後來一碗仙草蜜、一杯冬瓜茶、冬天的粉粿紅豆湯、端午節的粽子(我們宜蘭粽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剛滷好的豬腳(我孫子很愛吃,滷了一整鍋等他們回來,先給你吃看看)、山藥豬肚湯(我們家每餐都要吃豬肉,吃免錢的啦),不管我什麼時候去拜訪,她們家的廚房總是充滿食物,也一定會給我來一份,看著我現場吃完,然後再打包一些水果硬塞到我摩托車裡。
這位母親說,水果都是拜過的,要給神明吃的不能隨隨便便。果然都是上等品,特別的甜,畜牧場負責人阿添會半強迫地要我一定要帶一些回去,因為「老人家每次拜拜都拜一大堆,一個月拜兩次,吃也吃不完,講也講不聽」。
在我的認知裡,那是因為以前物質環境艱困,人們找個名目來吃想吃而平常沒機會或捨不得吃的東西,等裊裊的香煙燒盡,這些供品還是進了自己的肚子裡,所以我以為是自己喜歡吃什麼就拜什麼,並不知道拜拜還有學問,聽說還有一本類似農民曆的書教人家什麼日子該準備什麼東西來拜。
這位母親,帶著她靦腆的笑容,一邊打包,一邊說,「謝謝你幫我消耗水果,不然我兒子會一直念我拜太多,其實他不知道,像我們這樣有養牲畜的,賺的是土地公錢,初一十五一定要拜,天公會保佑我們豬長的快、不生病,家裡的人也平安、一切順利。」從她誠懇的眼神裡,我也跟著相信她所相信的事,並且覺得這袋沉甸甸的水果裡充滿了對未知的感恩,彷彿因此,這一家人與屋後養的豬,都在上天的看顧庇佑當中,一天一天地長大。
沾老天爺的光,分食很甜的水果的我,心裡也甜甜的,這世界也許就像我看到的這麼難以忍受,也許還有許多我不知道的、值得期待與感謝的,下次若是心情煩躁,要記得碰巧地在初一十五拜訪這戶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