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1日 星期四

小媳婦雪納瑞誠徵主人

遇到牠的時候我正在等紅綠燈,而且要不是月底了警察都出來拼業績,按照往例我並不會停那個紅燈,然後就發現一個很像我家湯米的身影,灰灰的、髒髒的、畏畏縮縮的一隻小狗在路邊徘徊。
依路旁店家一一揮掃帚趕牠走的氣勢,牠應該不屬於這一帶人家所有,而且可能受過同類與人類的欺壓,既怕狗也怕人。
我放慢了速度,想多看牠一會,會不會轉進了哪家的門其實是有人養的,也知道再看久一點可能就會想撿回家治療,然後又是等待送養的壓力,即使是第三次擔任中途,這件事還是常常考驗著我的正面能量。
牠是一隻雪納瑞妹妹,臉很可愛,只是全身嚴重皮膚病,又瘦又脫水,還不到命在旦夕、沒有非要我伸出援手不可,只是那也是遲早的事,路上那麼多流浪狗哪一隻因為什麼原因而消失了不會有人知道,牠若是治好了皮膚病應該也會像我家湯米一樣討人喜歡,成為某需要牠的人家裡的寶貝。撿或者不撿,撿或者不撿,跟著牠走了兩個路口,決定將牠帶回家。

像一隻髒掉的舊玩偶


嚴重皮膚病,散發皮脂漏的味道


經過剃毛之後,變成一隻袋鼠...

全身有多處抓傷化膿與皮屑,睫毛彎彎,眼睛嬌羞


檢驗後沒有心絲蟲、艾莉希體、萊姆病,對一隻流浪的狗而言很難得,
以很厚的牙結石做不準確的估計,大約六、七歲以上,
5.5KG的中型狗
有剪耳與剪尾,我可以斷定她以往一定是有人養的,因為牠套上頸圈散步後,就開始兇別的狗了.....


牠剛來的前三天不停不停不停地抓癢,照片右邊這位專職洗狗傭也因牠的皮屑而全身發癢了兩天

經過針劑+口服藥+三天洗一次+殷勤照顧+湯米忌妒的狂吠
一週之後,抓癢的狀況改善了50%,這真是太神奇啦!抱起來雖然還是有點油,但全身不再髒得令人都覺得癢,且一旦牠不必再把心思花在抓癢,可以安安靜靜地坐著聽指令,其實是一隻很乖的小狗啊!!


正在訓練聽口令坐下,以及腳側伴行


我很乖

超可愛


為了避免把皮膚並傳染給湯米,雪納瑞被隔離在這小小陽台,一天只有兩次放風散步的機會,除了聽到我回家、聞到湯米吃飼料時會悽慘地叫幾聲證明牠的存在,大部分時候非常認份,像個小媳婦一樣安靜窩著,等待下次放風時間。

發揮一下想像力,三週之後牠的皮膚病痊癒,毛也開始長出來了,這樣一雙無辜的眼睛加上溫婉嫻熟乖巧的性格,若是有個好主人能夠妥善照料牠的皮膚問題、整理毛髮,應該會是一隻相當迷人的小狗。

有意願認養者,請仔細衡量自身狀況,確定能夠而且願意與牠共度餘生者,請來信
m9234002@gmail.com 林小姐
謝謝!





2011年10月1日 星期六

目睹

這一天宜蘭的雨勢很大,我難得清閒的週六,坐在電腦前,手還顫抖著。

我的書桌就在窗邊,窗口望出去的景色是宜中操場、連綿山脈,近一點的就是一巷之隔的這一排老舊透天房子,有多近呢? 對面人家三樓的門若不關我可以俯看到房間裡的櫃子、椅子、書桌上的書,可以聽到大聲一點的對話、聽到刻意放得很大聲的音樂以及叫那音樂關小聲點的大吼。

對面那戶人家三樓陽台放了很多鳥籠(因此我的紗窗常嵌入幾根羽毛),天氣變化的時候可以看到爸爸與兒子幫那些鳥籠圍上防護罩,照顧得很好,原本以為他們是善心愛鳥人士,在某次無意聽到的對話中知道那些鳥都是要拿來賣的。

那戶人家的左右鄰原本都只有兩層樓,於是他們可以從自家三樓陽台跨出去走到左右兩家人的屋頂,就在這兩片腹地上,少年將鳥籠一一打開來整理、讓鳥停在他手中彷彿是自由之身,專注地玩了好幾個小時,我常想他對鳥的暸解與情感應該多過一個獸醫系學生。

這個時期的孩子長的很快,我住在這裡三年,眼看著他的身形從一個小學生變成一個中學生,依然每天花許多時間在陽台上與鳥相處,也不需要爸爸作陪。
後來這戶人家的左鄰賣出去了,搭建了三樓,建立了屏障隔絕,也許有向他們家反應吧,陽台的鳥籠數量少了很多,但他們開始養鴿子。

養鴿規模並不太大,每天傍晚,少年會站在右鄰屋頂,揮舞著由選舉旗幟綁成的旗子,仰望空中,口中發出口哨或某些奇怪的音效,我覺得應該是這位少年自己發明的語言,只流通於少年與鴿子之間的遊戲。

鴿子們學的很快,從毫不理睬地低頭啄飼料,到拍拍翅膀勉強在我眼前的六樓窗口繞一圈,到對面國宅的最高樓十幾樓頂,到一整片藍天,少年也好像越來越有經驗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旗子、拿飼料、忙進忙出地,很樂的樣子,俐落出入於右鄰屋頂與他家三樓陽台,很瘦的少年在陽台欄杆鑽進鑽出,身手矯捷即使站在屋頂邊緣也不怕高。

我從來沒有想像過那會發生,即使那非常有可能、且早就該被預防,那樣的畫面在電影裡很常被虛構,這天下午我很仔細地看著一個動作片,聽到怦然巨響,我直覺轉頭往窗外看,少年掉在一樓馬路上。

從那肢體歪斜的程度、沒有任何動作,我立刻打119,其實我更想大聲尖叫,來人啊救命啊誰來幫幫他啊,曾經的醫學訓練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要造成恐慌、我也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即使我連對119的人說話都還發著抖。

直到我掛上電話,少年的父親已經開始在他身旁胡亂地做著CPR,用國語台語含糊地叫他醒來,一點反應也沒有,父親開始打他、打自己,大聲地哭,而救護車還不來。

我很想把視線移開窗口,但無法忽略那父親的哭聲、無法不繼續追蹤後續發展、無法不八卦,無法不去看發生在我眼前的真實的這一切,為什麼那麼像電影情節?當我仔細推敲著對白、堆疊情緒、調整節奏與張力、思索著怎樣的反應才符合人性、才能夠感人,怎樣才不會太多或太少、太刻意或太隱晦,而這就是真實,湯米因為看不到我看的窗外而汪汪叫,我緊緊抱著牠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七樓和九樓都在裝修敲敲打打,鴿子們已經停止了盤旋回到三樓陽台吃飼料了,少年的家人也許本來在看電視聽音樂或睡午覺,砰的一聲,如此真實。

救護車走了,他的父親進門拿了包包隨後騎機車跟上,馬路上還留有他家二樓遮陽塑膠板的碎片和少年的拖鞋,警察來了,在他們門口大喊:「妹妹,可以問你一下嗎?」「妹妹,你過來一下可以嗎?」似乎沒有得到回應,警察問了幾個圍觀民眾,拍拍照片就走了。

入夜,對面人家三樓的陽台們還是開著,我從窗口俯瞰可見他們家的櫃子椅子書桌,書桌上的一雙手,室內的燈一直亮著,少年的父親還沒有騎機車回來。

2011年5月5日 星期四

三十幾歲的夢想

一個人到了三十幾歲,還能不能敢於夢想?

當我開始思考這個問題,表示我已經老了,
老到會去衡量得到與失去,計算成本與代價,思考應該與責任。
老到開始想念十幾歲就開始敢實現夢想的自己。我非常非常地想念她,如果有任意門我希望打開來看到她坐在書桌前搖晃著腳,跟我聊聊她腦子裡的夢想,好讓我得到一點繼續往下走的勇氣。
只是我不確定,她是否能夠接受,十幾年後變成這樣的我,也許她寧可拿椅子抵住門或跳窗逃走,也不願意與我相見。

最近給我很多力量的是研究所上一屆理論組的一位學姐建慧
關於她的介紹都在以下的網頁裡

http://2011funstudy.usee.com.tw/plan_list.aspx?sort=rank&group=&page=3

如果你看完也像我一樣,得到繼續往某些方向走下去的希望、一天一點累積的力量,
請每日照三餐各投她一票,送她進第二階段,
如果你看完有被掀起一點點熱血,
請把這消息散播給其他每個願意動動手指日行一善的人,
如果你看完覺得這只是遊學公司的宣傳噱頭,
那也麻煩你在關上視窗之前不小心手滑地點一下[投她一票]

我並不是為了想送她去紐約而投票或分享這則連結的,
想遊學想去紐約存夠了錢就可以去了,如果真的想去的話,
參加這樣的甄選需要有很大的能量與勇氣,機會這麼渺茫、要耗心力動員這麼多人,
我只是想以行動力去呼應她的行動力並且幫自己打氣,不要那麼容易氣餒喔,
keepwalking,keepwriting
好讓我在五十幾歲的時候回過頭來看,會懷念三十幾歲的我,依然敢於實現夢想。




2011年4月27日 星期三

字體工整的重要

這幾天課長出國去,由雙碩士代理課長,我想為了等待這一天來臨,他已經亢奮得一週無法闔眼了吧。

關於雙碩士這個奇葩,大概可以另闢專欄連載一個月,而後他得知有這麼多人在關注他的故事,就會自動把連載延長為一年,只是從第二個月開始就是無止盡的重複、重複、重複,逼得你不得不關掉視窗關上電腦關上他的聲音,想辦法逃離那無止盡的重複重複重複。

雙碩士確實拿到了兩個碩士,每個新進人員來報到的時候,他就會拿著十幾年前的剪報「溫泉鄉公所史上第一個碩士就任服務」分贈,若是被他得知你也是碩士(這年頭碩士多的跟……一樣),他會請你把你的論文拿出來切磋討論,當然他也會拿出他的。

而不論你研究的領域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虛幻如劇創、當紅如資工、晦澀如xx學,他都可以說出一番類似電視上長官回應於災難處理般有模有樣的評論,接著,重點是,他要告訴你他在十多年前的第一個碩士論文以及去年拿到的第二個碩士論文使用了哪些研究方法,以及這些論文在學術界的重要性,同樣的,大概類似官員們在xx紀念日或某某慶祝大會的致詞演講一樣,即使誰有恆心毅力認真聽完也不見得能搞懂這番話重點何在。

這樣說來雙碩士似乎很有當官的潛力,是的,他曾經得過不知道幾次優良公務員,寫的專書閱讀心得還入選本縣優等獎,在工作上注重績效、考績沒有拿到甲就一定會上訴、有油水一定撈、有責任一定推、認真加班以換取加班費、明哲保身只求退休,活生生就是一個刻板印象中的,死公務員。

老實說他並沒有哪裡礙到我,也不曾有意地(他絕對都是無意地)得罪我,但我對雙碩士的討厭就像小便斗上的尿垢一樣日積月累,越發噁心。真要列出原因,除了他常誤用成語、表達能力不好又愛講個不停(即使喉嚨痛也無法停止閒聊)、自私自利又平庸迂腐之外,大概就是類似牧民學長說的,「跟某些公務員說話每每讓我感覺自己對語言、知識、說故事技藝孜孜探求的心願受到嚴重侮辱...」,要與這樣的人共處一室,幾乎強迫地收聽他的高談闊論,日復一日,我只能當成是上天給我的考驗,考驗我該用什麼樣的眼光去把這樣討厭的生活敘述得精彩。

最近電視上由黃西田代言的、從4/10至6/10的攏零餘暮普查已經展開了,關於這個普查之沒有意義與甘苦可以闢另一個專欄來寫,總之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一旦你作為執行這個對策的第一線份子,總是忍不住懷疑這政策存在的必要。

譬如,普查的教育訓練一再告訴我們「一定要親自到農戶家裡去訪問」,有經驗的在地人會執行成「在辦公室打電話訪問」,因為找路的時間可能比訪問的時間還要久,這還不包括好不容易找到門牌號碼卻撲空。

像雙碩士這樣的優良公務員,當然……是打電話問囉。很不幸的,在同一個辦公室裡存在著一個壞心同事我,以及另一個壞心同事B,在他打電話訪問的時候,我們故意展開了以下對話:

「我聽說xx鄉公所啊,有嚴格規定不可以打電話做普查耶」

「本來就是啊,一定是要去現場問的啊,誰好意思只用電話直接問啊」

(雙碩士開始吞吞吐吐了)

「而且xx公所還有規定,要是被抓到用電話問的那幾件,普查費用就減半給」

「什麼!真的喔!減半給喔!我覺得應該根本不能給!還應該要記過處分」

(雙碩士把電話掛上了)

我和同事B玩得很開心,明明樓下有那麼多人都正在用電話做普查,誰也不會無聊到去舉發誰,但只有雙碩士這種想作弊又怕被抓的人才會變成我們惡作劇的對象。

據同事B轉述,之後整個下午,雙碩士都不敢再用電話普查,只有在同事B剛好與一位訪客聊天的幾分鐘內,立刻拿起電話匆匆地問完一戶,趕在那位訪客離開前把電話掛上。沒有想到我的無心插柳,可以把一個優良公務員嚇成這樣。

不過,他不笨他是我同事,雙碩士一直在等待報復的機會。

萬年七職等的雙碩士覬覦課長這個位子已經很久了,就像古時候的太監會趁著四下無人,坐上皇帝的寶座一償宿願,想像滿朝文武百官把奏摺舉到頭頂等待他批示,然後雙手輕輕一揮說「眾卿平身」。

在課長出國的這段期間,雙碩士非常珍惜美夢成真的機會,把握每分每秒展現他的權力與頭銜,譬如接起電話自報家門會多加一句「我是代理課長」,主動到各課室去邀約課長們一同前往代表會列席「因為我現在是代理課長,所以…」,結果得到「今天下午不用開代表會」這樣的回答。

今天早上來了一份xx課會農經課的文,代理課長指示我把那份文處理一下,我怎麼看都不覺得那份文跟敝課有關係,而且截止回報日期就是今天,打電話去問承辦人,得到的回應是「我也不知道要不要會你們耶,那你就蓋個章然後趕快送到秘書那就可以了」。

我如此照著做,到了代理課長那裡被退回來。

「你怎麼沒有寫意見呢?」

我把承辦人的說法告訴他。

「那你就要在上面寫:與本課無關。不然要是有什麼事情會很麻煩的。你現在就寫。」

這是回到國小校園被老師罰寫功課嗎?我偏不。幸好賓奇步有教過。我說:

「我不會寫耶,不然你寫好了,你是代理課長啊,應該要由你來寫。」

雙碩士氣得語無倫次地把「這樣不可以,以後你會很麻煩,要是有什麼事情」這幾句話重複了十遍,然後把公文處理一下送到樓下去了。我很驚訝他竟然沒有堅持要我寫上那幾個字。

後來,根據同事P轉述,隔沒多久秘書室的小姐就打電話來找我,因為公文上有些字看不太懂,但沒有找到我本人,於是秘書室的小姐與秘書兩個人就開始討論,字實在太醜了難以辨別,硬擠在我的職章旁邊:與本課無關 林xx。

是的,寫的是我的名字,誰會蠢到蓋了職章旁邊還簽名呢?秘書非常篤定那幾個字是代理課長寫的,因為大家都知道雙碩士最不敢擔責任,而且字很醜。

我會把那份公文低調地影印起來,哪天再若無其事地與同事開啟「簽別人的名字好像會被抓去關,公務員犯下這個罪行會沒有退休金」等相關話題。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把字體寫的工整漂亮是很重要的。

2011年2月26日 星期六

雞排英雄,讚啦!

週末晚上九點半的場次,上演著「雞排英雄」的這一廳接近爆滿,八點多來只劃到最後面邊邊的位置,進場時還要排隊,在宜蘭市唯一的這間電影院實在非常罕見。

我暗暗感到開心,從在報紙上看到這部片要開拍的消息我就決定會進電影院看院線,完全是衝著這位導演的名字,我只看過兩次他的表演,就覺得這個人非常會演戲,<開放配偶>在學校上演過多少不同版本,他所飾演的丈夫是我印象中最有喜劇效果同時又能傳達深深悲哀的角色。

不過會演戲的人不一定會導戲,劇場裡有幾次讓我淚漣漣的地雷,而且一個好的製作觀眾不一定買單,那就會讓用心的團隊淚漣漣。

等到電影一開演,我就更開心了,跟整個觀眾席毫不掩飾的笑聲一起。有好多熟悉的面孔,從出現幾分鐘的章魚小丸子老闆,到從頭到尾都超讚的滿妹,根本是北藝大+劇場同學會嘛!

故事場景非常接近我們所熟悉的生活,以及每天晚上八點還在播的電視劇,但有一些精準引發全場爆笑的笑點,令人眼前一亮。

若要將它與「海角七號」相比,希望它也可以帶起同樣的風潮與票房,同樣對庶民生活觀察入微,同樣處理小人物的情感,同樣在劇情有些牽強之處,而我覺得「雞排英雄」讓我注意到演員的演技,不得不在此列表中為它貼上一個勝。

滿意雞排的老闆娘嚴藝文既能搞笑又能催淚,她跑過去打小七打到哭倒在地上的那一場戲恰如其分。我甚至覺得連藍正龍都進步了許多,以往看他演王小棣的戲總是帥氣有餘生硬十足,這次他的演出雖然還是沒有完全進入台客的角色,不過他終於有抓到劇本裡情緒的轉折,而且讓我隨之起伏。

前幾天跟另一位隱身固定工作裡的編劇討論到,去辨識出一個劇本好或不好有這麼困難或這麼容易嗎?

我希望答案是容易的,在這樣的前提之下,或者說在這樣一廂情願地相信有公正客觀標準存在之下,將「寫一個好的劇本」當作目標去努力才不會是徒勞,遇到任何失意挫折也可以安慰自己都是考驗。

散場後觀眾還是笑著離開的,電梯裡手扶梯上還討論著剛才的劇情,十一點半的午夜場依然有人在排隊,我想,「這部電影好不好看?」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很替這些劇場演員們感到開心,希望他們能藉此被更多人看見、得到更多肯定。

2011年2月20日 星期日

別鬧了 豬肉榮先生

雖然近日豬價上漲,但養豬事業仍然維持著夕陽工業的地位不墜,溫泉鄉內的養豬戶都屬中小型的家庭化經營,為了生計,他們通常要身兼許多別的工作。

有人正職是村長,他的豬每天吃飯時間都不固定,要等他滿滿行程的空檔想起來才會去餵豬,所以他屢屢被催打口蹄疫我都相信情有可原,因為他的豬長得很慢,常常餓著肚子。

有人兼職種茶,他種的茶每年都獲得鄉內茶葉比賽的冠軍亞軍和季軍,所以要分別用他兒子女兒的名字當人頭去領獎,如果在豬場找不到他,就要到他的家裡、茶園、茶行去找,前陣子他的事業版圖又擴展到早餐店,「不用麻煩你了,我放在早餐店你去找我兒子拿就好」,當然去到那免不了要交關一份早餐。

有人兼職紅茶冰飲料攤,雖然實際掌門人為老闆娘,勤奮的養豬戶還是會在兩處豬場的空檔到飲料攤來幫忙,當他熱情地在豔陽下揮著汗(身上還沾有飼料粉),豪爽地鏟著冰塊(指甲縫裡有洗不掉的黑垢),俐落地調製紅茶冰(依然散發陣陣豬味),問你要幾杯,我怎麼好意思說我只是要來收個報表,免不了也要交關個兩杯。「你買那麼少我們會倒啊!」

有人正職為道士,據說養豬的收入還不到他正職的一半,這人服務範圍除了本縣還囊括整個北台灣與花蓮,他的手機很少有人接,偶爾接通說話的會是他太太「他又去做法事了,你改天再找他」,所以榮登本鄉養豬戶最難找第一名。

比較多人兼職賣豬肉,因為在這個供銷系統裡發現賣豬肉比養豬還要好賺,只是要半夜就去肉品市場等宰好的豬,然後清晨開始在菜市場賣豬肉,中午睡個午覺睜開眼睛就要去養豬場餵豬,這樣的人也非常難找,而且找到他們的時候多半睡眼惺忪、沒有耐心,我要宣導的內容還沒說完他就揮揮手叫你快閃,不要再浪費他的時間,我想他們是對的,因為我也覺得我要講的內容都是廢話。

最近京城裡的會議在防疫上有了一個突破性的決議,取消每個月要繳交的可能是假的或亂寫的豬瘟口蹄疫使用報表,改為農戶持有的三聯式防疫紀錄本中的第三聯作為填報依據,雲端上的長官們不知養豬戶辛苦也不知豬場有多臭但是有吃過豬肉,他們依自己訂的法行政,也想像養豬戶應該依法在鎮日的勞動之後,填寫每日工作記錄本,並且在每月五日前撕下第三聯依法送達各鄉鎮公所獸醫,公所依法要在每月十日前彙整層層上報,哇!如此一目了然的流程,真是輕鬆又愉快。

事實是有些老人真的不會寫字,連寫自己唯一會寫的名字都畫的歪歪扭扭像蚯蚓,事實是駐場特約獸醫只收錢不做事,地方防疫單位又叫不動這些大老級的人物,事實是勞動分子的思考與工作模式與所謂知識份子不同,他寧可紀錄在豬舍牆壁或吊牌上、記在黑板白板上、記在腦子裡,也不願意記在國庫花錢印製的那制式記錄本上。

總之在這項決策朝令夕改之前,我想我就要像一個保險業務員一樣到處去堵養豬戶,宣導以及收他們不願意填寫的記錄本第三聯,以溫泉鄉養豬之眾及他們之難找,我想我大概會跑了一整天只收到兩份或零份,不過,想開一點,這就是公僕人生啊!天天歹戲拖棚、劇情鬆散,今天明天都演的跟昨天一樣,如果你演得太有效率、太有創意或太精彩,就不像了。

這一天我來到某大戶的豬肉攤,排在婆婆媽媽的隊伍裡要向他宣導這則連我都不願面對的消息,早上賣豬肉的他神采奕奕、有說有笑而且非常客氣,輪到我的時候,他耐心地聽我講完那些廢話,然後掄起大刀輕鬆地剁向鉆板上的豬大腿,腿骨應聲裂成兩半,我直覺應該趕快閃人,他爽朗地大笑幾聲說:「賣鬧啊啦,你說我有什麼時間可以寫記錄本?你看我忙到連我兒子都要來幫我賣豬肉了。」

我隨著他手中大刀的指引看向旁邊,一個怯生生的青少年,視覺年齡大約高中上下,他的臉融合了其父的高鼻子和其母的大眼睛,修長的臉頰和挑染過的頭髮,撇去圍裙上的肉屑與污漬不看,如果這孩子懷有明星夢,加入棒棒糖之類的團體也許有成名的可能。而此時的他拿著小刀處理著分配到的豬肉,面對切肉這件事他還沒有父親母親那麼拿手,所以像是練習、像是實驗、或出自無聊,我看他把小塊豬肉或不要的肉屑對半切、再對半切、再對半切、越切越小。

直到他父親用大刀指示這位少年收下我手中的記錄本,他才停下無止盡對半切的專注,脫下手套在胸前抹一抹手,收下記錄本,放到旁邊的地上,然後戴上手套拿起小刀,繼續把桌面上看得見的小肉屑對半切。

之後我也觀察了沿途其他的豬肉攤,沒有客人的時候是否也會把小肉塊拿來越切越小?如果這位少年只是對半切,我頂多會建議他去當檳榔西施,可是他如此執著專注地越切越小,竟讓我聯想到我曾經學習、後來也教授過的國中理化----

「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對事物的原理感到非常好奇,他想知道物質是怎麼組成的,所以他把每樣東西都拿來越切越小越切越小,到最後,他會發現,最小最小的單位叫做分子,而後來科技再進步一點,可以切得更小了,人們發現最小的組成單位其實是原子。」

現在看來很可笑的這說詞,當時坐在教室裡的我卻想得很浪漫,科學家們(更早以前還是哲學科學兼備的思想家)出自於好奇、對世間萬物的理解的慾望,以無窮盡的執著和許多次實驗與失敗,得到最小的單位叫原子這件事。

所以當我每週幾小時站在補習班講台上換取研究所生活費,我也(出自於浪漫與不甚理解)盡量講得很口語,秉持著引起學生興趣與科普的原則,誰知道,底下的學生日後會不會比我在科學領域走的更遠一點呢?我想是會的,科學或文明的進步就是不斷地建築在仰賴前人資產,以及推翻前人的錯誤之上。

於是,我看著那些失去形狀的碎爛肉屑最終被一刀抹在抹布上成為一攤粉紅色的醬,想像這位青少年也許對科學很有興趣,他想知道組成豬肉的最小單位是什麼,所以不斷地對半切對半切對半切,誰知道他不會是個隱藏在豬肉攤的物理學家?!就像,誰知道這個鎮日勞動的公所獸醫,也曾經是個知識份子。